您当前位置:栏目 > 佛教音乐
山村里的“和尚”音乐家
作者:黄复彩 编辑:小闫

他是一位享有盛誉的音乐家,因为一次听闻梵呗的美妙,从此皈依佛门,并且在72 岁之际出家为僧,做了一个老沙弥。在远离都市的山村,他清脆的竹笛声,每天都会将村民们吸引到那座院落……


历经磨难的少年天才演奏家

2008 年6 月,安徽省庐江县冶父山实际寺,一场为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难者而举行的名为“护国息灾三时系念”的大型法会正在举行。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位老者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他的动容不仅是为那些死难同胞,也是被这如轻风吹拂,荡人魂魄的佛乐所感染和陶醉。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动人心弦的音乐。从事音乐工作近半个世纪了,创作的歌曲也有上百首,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令人感怀的音乐。

他就是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竹笛专业委员会委员、安徽省民族管弦乐学会胡琴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刚刚从合肥歌舞团退下来的演奏家陈海昌。

陈海昌出生在绍兴市郊的一户渔民之家,自幼父母不幸双双病故,他跟着哥哥艰难度日。为了贴补家用,每天放学后,陈海昌都要帮着哥哥把打来的鱼运到市场上。

偶尔的一天,陈海昌卖鱼回家,路过一个街角时,忽然被一阵悠扬的胡琴声吸引。那是一个卖唱的盲者正蹲在那里拉一支忧伤的曲子。人们围在盲者的周围,听那盲者一支接一支地拉着曲子。人们一边听,一边将零钱丢进盲者的破毡帽里。于是,陈海昌也将刚刚卖鱼的钱丢入那只破毡帽。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那个街角,卖唱的盲者已不知去向。直到很久以后,学校里新来了一位教音乐的老师。第一堂课,老师就把自己那把二胡带到课堂,给学生们演奏了一首名叫《赛马》的曲子。那天放学后,陈海昌去了音乐老师的房间,他盯着老师墙上的二胡、笛子以及月琴目不转睛。

老师说,你喜欢音乐?他说,是的,好听。老师说,你要是愿意学,我教你。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老师明白了。过了几天,他被老师叫到房间里,老师拿着一把自制的二胡说,我替你做了一把二胡。从此,每天放学后,陈海昌就去老师的房间学习。他进步很快,不久,就能拉一首完整的曲子了。老师知道,这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于是,老师又送他一根竹笛。

初中二年级时,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嫂子说,海昌都十四五岁了,为什么不能帮着家里干点活?哥哥只得对他说,海昌,不是哥哥不给你读书,实在是家里太穷了,我供不起你啊。陈海昌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他的屋子里便传来一遍又一遍的二胡声,拉的都是忧伤的曲子。天亮时,陈海昌从家里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其实陈海昌拿着仅有的八角钱,坐了一天一夜汽车,去投奔远嫁浙江丽水的姐姐。可是,姐姐的家境并不比哥哥家更好。陈海昌在姐姐家住了两天又走了。身无分文的他没有回绍兴,他在丽水的街道上盲目地游荡着,忽然看到一幅演出海报:铜陵越剧团正在演出大型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一口气找到剧团领导,说,你们剧团缺不缺伴奏的,我可以加入你们剧团吗?越剧团领导打量着这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问,你会什么乐器?他说,我会二胡,还有笛子。领导让人拿来一支笛子,他接过笛子,吹了一曲《百鸟朝凤》,又吹了一曲《小放牛》。接着,他又要来一把二胡,拉了一首《赛马》。一曲拉完,剧团领导说,好吧,我们收下你了。

从此以后,陈海昌跟随着剧团开始了南北各地的游动演出。只是,他年龄太小,上不了剧团编制,只能按学员待遇。生活的艰苦实在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他能够每天拉着自己的二胡,吹着心爱的竹笛,演奏着心里的欢歌。寒冬腊月,陈海昌因没钱买棉袄,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舞台上拉琴,吹笛子。一场演出下来,又冷又饿,他只能拼命地原地蹦跳,他说,这样既锻炼了身体,又增加了热量。不久,一名吹小号的演员因饥饿而得浮肿病死去,当人们要将死者的棉衣连同死者一同埋葬时,他恳求说,烧掉多可惜,能不能送给我穿?就这样,他穿着死者的棉衣,一直熬过好几个寒冬。

苦难可以毁掉一个人,但也能造就一个新的生命。正是少年时期遭遇的种种苦难,让陈海昌认识到人生的艰难以及生命的意义。他说,可惜我接触佛教太迟太迟,这当然是因缘所致,但我在生命的暮年到底还是认识了佛教并走进了佛教,这是我人生的幸事。



72 岁出家做个“老沙弥”


陈海昌在铜陵越剧团一直拉首席二胡,兼笛子演奏员。1969 年,作为人才,陈海昌被调到合肥歌舞团担任二胡及笛子演奏员兼乐队指挥。在此期间,他创作了包括《蒹葭》以及《采菊东篱下》等一系列歌曲,并且指挥过多场大型音乐演出,成为深受喜爱的音乐人。2004 年,他从合肥歌舞团办理了退休手续,很快被中国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华文化合唱团、安徽梦想民乐团聘请担任乐团指挥,并创作合唱及独唱歌曲20 余首。

安徽庐江县冶父山实际寺的那次“护国息灾三时系念”大法会,那些发自僧众心田里的梵呗,深入骨髓地改变了陈海昌的人生轨迹,让他在接近暮年时感受到一种新的生命之光。

护国息灾三时系念大法会举办时间较长,作为音乐人,陈海昌当然不再是被动的听众和参与者。白天,他穿着海青,加入到三时系念的人群中,跟着唱念的节拍认真地吟唱着,他的脑子里也就记下了所有梵呗的旋律。回到住处,他把这些旋律一句句记到纸上。一些同他一样,第一次来到寺庙参加法会因跟不上团队的念唱而着急的居士,他就拿着所记的谱子,一句一句教他们唱念。渐渐地,人们都知道居士群中有一位音乐家,他不仅会记谱,会唱各种佛乐,还能用二胡、笛子和葫芦丝把这些佛乐完整而准确地演奏出来。

佛教音乐深深地感染着陈海昌,在此后的音乐创作中,陈海昌便有意将佛教音乐中的某些元素运用在他创作的歌曲或乐曲中,让这些曲子更纯净,更柔美。

不久,陈海昌对他从事了大半辈子的音乐生活开始有了新的思考。他在熟读了几本佛教经典后,对佛的亲近和尊崇与日俱增。他开始辞掉一些商业演出,专心于佛教音乐的创作。正式深入到佛典和佛教音乐雄浑的海洋里,他这才认识到佛教的博大精深和佛教对于改变人类灵魂的无可替代的作用。

2012 年9 月,他随着一群音乐爱好者来到一代大德虚云老和尚生命最后的驻锡地江西云居山真如寺,皈投在纯闻法师的座下,成为一名真正的五戒居士,师父给他赐法名“大昌”。

皈依之后的陈海昌,一有空就往合肥的几座寺庙里跑。他喜欢看僧人们整齐划一地过堂,喜欢听僧们人在做功课时所唱的咒子,在这些咒子中,他尤其喜欢听香赞和伽蓝赞,那些从中国古典音乐中脱胎而来的佛教音乐让人格外感受到一种超然的精神力量,佛教音乐的旋律是那么干净,一点也不带世俗的泥水。所有这些,都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陈海昌的精神世界,让他的灵魂一点点融化在佛的境界中。

一些寺庙经常举行讲经交流法会,这是陈海昌了解佛教,亲近佛教的最好机会。只要听说哪座寺庙里有师父在讲经,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前去聆听。

那一天,他去大蜀山下开福寺听课,小讲堂里一位叫能缘的年轻法师正在给居士讲唯识。年轻的法师把深奥的佛理用最平实、最生活化的语言开示给居士。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差不多一字不漏地把法师讲解的内容记了下来。

能缘法师的讲经一结束,陈海昌便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把郁积在心中的许多问题一一向法师请教: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西方极乐世界究竟是在遥远的世界还是在人的心里?作为一个从事音乐创作与演奏达半个世纪的音乐人,我能够为佛教音乐的开发和研究做一些什么?

能缘法师是一个有学养、有造诣的年轻法师,尤喜爱写诗作词,当听说陈海昌是一个音乐工作者,且善于作曲时,十分高兴。他将自己平时所写的一些佛教感悟交给陈海昌,请他方便时谱上曲子,方便唱念。随后,能缘法师邀请陈海昌有空时能跟他一起去金铃寺看看。那次开福寺法会结束,陈海昌果然就跟着能缘法师来到江南升金湖畔,沿着一条古徽道,登上位于大岭头的金铃寺。

这位能缘法师毕业于九华山佛学院,毕业不久,即到浙江省天台山国清寺参学多年。2009 年,他应居士的迎请,来到江南的这座山顶小庙,开始了金铃寺的修复工作。

陈海昌登上大岭头,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地方。这里海拔适中,空气湿润,自然风光十分优美。清晨,他从薄雾中醒来,踏着大岭头的晨露,看东方冉冉升起的第一轮红日,于是,他亮开嗓子,高歌一曲。他喜欢穿行在大岭头的茂林修竹间,看一块块古碑,读一篇篇碑铭。悠闲的时候,他把这几年搜集到的佛教音乐一点点地加以整理,他哼着那些美妙绝伦的佛教音乐,感觉自己就化在那些旋律中,化作了古人,他仿佛看到自己身着海青,足踏芒鞋,宛然一位出尘的僧人。

他不时到村里走走,看看,他了解到这一带民间音乐十分丰富,不仅有傩戏、木莲戏、黄梅调,还有插秧歌和各种民歌。他听过,就将曲子记下来。这时的他俨然一个佛教音乐的有心人,他要把这些活跃在这一带的民间音乐中最有活力的元素吸收到佛教音乐中来。升金湖、花塘村、金铃寺,他相信,他在这里会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在他生命的暮年,他一定会大有作为。

终于有一天,他把郁积心头的神圣愿望向能缘法师和盘托出。他说:“法师,请为我剃度,我要出家。”

听到他的话,能缘法师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但能缘法师说:“你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工作者,新时期的佛教正需要你这样的杰出人才。只是,我还是一个小和尚,如果你决心已定,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位大和尚。”

陈海昌说:“法师,按照佛教的话,我应该算个苦劳人,况且,我已是古稀之年,我不要找什么大和尚,我就要拜您为师,跟您学佛。”

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陈海昌对这位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年轻的法师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有了更多的尊崇。他说,“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陈海昌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把自己领进佛门的人,以后的路,还得靠我自己来走。”

2014 年农历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圣诞,在金铃寺三尊大佛座下,能缘法师为陈海昌举行了庄严的剃度大礼,并赐法名仁一。师父说,“仁一啊,按照佛制,你这样的年纪已不能再受戒,今天我为你行剃度大礼,你愿意做一辈子老沙弥吗?”他回答说,“不管我是否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比丘,但是,我已经把我的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佛陀。能为佛教事业哪怕做一点点贡献,我也算此生无憾。”

那一天,当妻子和一双儿女突然看到一身僧装的陈海昌回到家中时,都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儿子试着开玩笑说,老爸是要出演某个电视剧的角色吗?而当他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以及他不久前的选择告诉家人时,妻子沉默良久,说:“你觉得好的事,你就去做吧。”孩子们也都对父亲的选择表示支持。孩子们说,“爸爸尽管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业吧,我们会照顾好妈妈的。”他放心了。他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即带着心爱的二胡和笛子再次踏上前往金铃寺的路。从此,合肥的艺术团体里少了一位叫陈海昌的音乐人,江南金铃寺多了一个叫“仁一”的老沙弥。


“和尚”音乐家


回到花塘村金铃寺,72 岁的仁一感觉自己似乎又获得一次新生。从5 月到11 月,短短半年时间里,他先后创作了《金铃古刹藏云雾》《贞运建庵朝观世音》《跳出三界极乐住》《春有百花秋有月》《不念弥陀更念谁》《二十四孝歌》等10 多支曲子。这些曲子,有的是师父能缘作词,有的是他根据古词谱曲。

7 月,大岭头因干旱无雨,再加上金铃寺大殿修复工程,金铃寺缺水严重。仁一不得不跟着师父住到山下的花塘村一座废弃的小学校里。那是一座荒芜的院落,每天一早一晚,悠扬的二胡声和清脆的竹笛声会将村民们吸引到那座荒芜的院落里。人们看这个古稀和尚把二胡拉得那么好,把笛子吹得那么响亮,真是打心里佩服。有人说,“仁一师父,我们的孩子远离打工的父母,现在的学校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你能不能教这些孩子学拉二胡和吹笛子?”

村民的话让仁一心头猛一敞亮,他说,“我为什么不能让这些留守孩子从小接受佛教音乐的熏陶?”陶行知说,幼儿教育是人生之基础。又说,重要的是要有一门适合幼儿教育的方法。当今的教育所存在的问题可谓多多,批评者多了,但重要的是,像陶行之所说的,要落实到一个“行”字上。健康的音乐能陶冶人的性情,而在所有的音乐中,佛教音乐是最纯正、最干净的音乐。他相信,一个自幼懂得音乐的孩子,是不大可能在将来走上邪路的。

一听说这位和尚音乐家要开设儿童音乐班,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都开心起来。他们说,“师父,花塘村经济不好,你教我孙子学吹笛子,拉胡琴,收费不能太高啊。”仁一说,“放心吧,我一分钱也不收你们的,我要把你们的孙子孙女都培养成小小音乐家,让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个走上舞台,还要让他们上电视,给你们这些爷爷奶奶长脸,让孩子们将来有出息。”


他去了一趟合肥,一下子买来几十根笛子,五六把葫芦丝和两把二胡。像往常一样,破教室里传出的音乐声把山村里的爷爷奶奶以及孩子们都吸引过来了。首先,他得培养孩子们对音乐、对乐器的兴趣。他给孩子们吹了一曲《百鸟朝凤》,那各种鸟雀的叫声惟妙惟肖,孩子们乐了,爷爷奶奶们也乐了。他们说,这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啊。他又用葫芦丝吹了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一曲终了,破教室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他问,好听吗?好听!太好听了。一下子,报名的孩子有20 多个。他看了看这些从五六岁到十一二岁大小不等的孩子,他知道,要把音乐的魅力灌输到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心田,让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在音乐的魅力里感受生活的快乐,并在音乐精神的熏陶下,成为善良而知性的人,这将是他晚年最大的功课,也是他对音乐最大的贡献。

那天晚上,送走了爷爷奶奶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我说,仁一师,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明年这时候,能将这些孩子带到省城合肥,为他们办一场佛教音乐会,也让省城的观众观赏到一场令人耳目一新的佛教音乐会。

版权声明:本网站所载文章、图片,版权均属《佛教文化》杂志,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者部分转载。如需转载,请与(0510-82760303)联系;经许可后转载务必请注明出处,违者本网将依法追究。
  • 2015年02月25日
    2015年第1期
    总第135期
  • 2014年12月26日
    2014年第6期
    总第1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