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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姥山佛寺群落
作者:李连冬 编辑:穆穆

 

 

去往太姥山的路上,天空正落着小雨,远处的峰峦在云雾中隐现。客车走的是一条崭新的盘山路,路旁的树木在雨水中绿得分外饱满。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年轻,让人想不起脚下的这座山已经有一亿多岁的年纪。

这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山。它地处浙闽地界,滨临东海,北望雁荡,西眺武夷,三者共成鼎足之势。在福建,人们把它与武夷山称为双绝,而浙江人则把它与雁荡看作昆仲。它因太姥娘娘的传说而成为当地人朝拜的圣地,因其古老而奇特的地貌而为地质学界瞩目,又因其峰险、石奇、雾幻、洞趣四绝而闻名于四方。

然而我来到这里却是为了山上的佛寺。在方圆不大的太姥山上,竟有36座大大小小各具风范的寺院,实在令人称奇。去时的路上,云雾掩翳着群峰,也遮蔽了山上众多出家人,他们都在云的深处修行。而等到一一拜访过那些寺庙,我才知道,它们和世代的佛弟子们一起,也在流逝的时光中默默修行。

国兴寺:临济道场的千年兴衰

太姥山在1988年即成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自然遗产,201010月,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地质公园名录。荣誉等身的太姥山,经过多年开发,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旅游景区,乘车过去十分方便。

清晨小雨里,坐班车到景区大门,进去大门,再坐观光车,驶过一段修得十分平整的山路,便进入太姥山景区的核心部分。下观光车,不远处是夫妻峰广场,在这里,可遥望太姥山的标志景点夫妻峰及十八罗汉岩。游览线路已然铺好,游客可以顺着木栈道一路前行,近距离去观赏这些奇峰怪石。

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这条路上游人稀少,但多古寺,清静而古意。

沿这条步游道上行不久,一块巨大的石头横在路旁,上面刻有“南无阿弥陀佛”,在它对面,一座古朴的七级八角实心楞伽宝塔正沉默矗立在高处。爬石阶上去,一直到宝塔下,才发现不知觉间已身处一个小小的制高点,可以俯视来时走过的路和路上的行人,而转过身去,便能俯视千年古刹国兴寺。宝塔不高,却朴实厚重,在它旁边,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这座楞伽宝塔始建于唐代,不远处的国兴寺,与它差不多年纪。

大凡“国”字号的寺庙,必定是朝廷敕建,规模不同凡响,比如潮州国禅寺、天台国清寺,都是如此。可以想见,太姥山国兴寺建造之初,一定也是宏伟非常。有缘亲见的唐代文人林嵩在游记里写道:“宫殿瑰丽奉旨来山饬建。时建,壁嶂柱础,尽是玄晶。”

眼前的国兴寺,虽也古朴大方,但只是民国年间重修的建筑,唐代的那座早已销声匿迹。明布政谢肇浙在《太姥山志》中留下这样一段文字描述彼时已经倾颓的国兴寺:“国兴寺建于乾符,遗址没蒿莱,石柱数十。纵横倾仆,唯中殿尚屹立。而石柱础栏循,遍镂花卉物类。意多年宏丽,当不知黄金布地何供养也。”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把曾为皇家寺院的国兴寺夷为废墟呢?

太姥山管委会的小郑告诉我,这可能与明朝建文帝由帝入佛有关。

当地专家在翻阅史料时发现,明朝永乐年间,包括太姥山在内的整个闽东地区,曾出现过大规模的毁寺杀僧事件,被摧毁的著名寺庙多达30余座,包括古田县瑞岩寺、屏南县灵峰寺、周宁县凤山寺、寿宁县九峰寺、福鼎市昭明寺等,还有数千名临济宗僧侣被惨杀。显然,这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

而从佛教史整体来看,经过明初休养生息,佛教临济宗在官方扶持下有了较大的发展,建文帝即位后,维持了这一发展趋势,而到了永乐帝朱棣时期,临济宗就迅速衰败了。所以闵东地区的毁寺杀僧事件并不是孤立的,而且可能是当权者所为。

在传说中,建文帝在永乐帝篡位后并未自杀,而是出家为僧。因此,有史学家大胆推测,这场佛教灾难就源于永乐皇帝为了寻找与诛杀栖身在临济宗寺院里的建文帝,后果则是临济佛法一夜衰微,而临济道场国兴寺,也在这场灾变中遭到焚毁。

“国兴赐名木唐代,此寺才兴国旋改。青山阅尽往来人,几度桑田变成海。请君不用长叹嗟,芭蕉树下夕阳斜。何日黄金重布地,莲台依旧蘸春光。”明朝崔世召在《国兴寺》一诗中这样感慨道。

而今,民国时的国兴寺大殿也已近百年,依稀有了岁月的苍老。近年来景区又重新修复国兴寺,大雄宝殿、地藏王殿、太姥殿和僧舍比邻而立,错落整洁。大殿前屹立着唐代石柱遗迹七根,宋代石斛四个,古井数口,残缺碑刻多方。我从殿前轻轻走过,有铃铛在清晨的雨中微微响动,声音安宁。

从国兴寺后面走出去,前行几步,便见到一汪湖水,水势浩大,丰沛的湖水漫过溢洪坝形成如珠似玉的水帘。这是龙潭湖,湖水静美,陈奕迅、刘若英主演的电影《隐婚男女》曾在此取景。湖水源于上游的白龙潭,水质清洌,整个潭呈宝石绿,雾气在潭水上方流动,宛如仙境。

在晴朗的日子里,高高的十八罗汉岩连同蓝天白云会倒影在湖中,随风荡漾,如幻如真。这风吹过国兴寺的残柱,吹过庙沿的铃铛,它与这湖水一起,经历千万年,至今低吟着短暂的人间兴废。

白云寺:寻找“明教”遗踪

沿龙潭湖边的石径往山上走,经麟仪亭,便是乌龙岗。乌龙岗实际是十八罗汉岩的头顶部分,可一路上山直到峰顶,但路途较为险峻,行人很少。我在乌龙岗上行走,回眼望去,远处的山峰变得娇小,前路陡峭,却别有乐趣。

过乌龙岗之后,路变得舒缓,便是已上了峰顶。此处叫作摩霄峰,峰上有一座古老而有趣的佛寺。

还未走近,我便看出它的奇异:这座佛寺的建筑造型独特,不同于太姥山上其他寺庙的建筑体式,它的外围是石砌高墙,方窗,窗沿是弧形,略带中东味道。走近细看,院墙上有石刻,多是火的图案以及太阳造型。更特别的是,它的山门上写的是“白云古寺”,庙门却刻着“摩霄庵”。

自古僧住寺,尼住庵,寺与庵是不同的概念,为何在白云寺,寺与庵却同为一体呢?

深究起来,这与“摩尼教”有关。摩尼教是古波斯(今伊朗)宗教,其教义崇尚光明,传入中国后变为民间秘密组织,这便是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里写到的“明教”。

在白云寺一位小和尚的指引下,我在白云寺背后找到了“梦台”。“梦台”是一间石头房子,房顶有一轮闪着金光的太阳石雕,房前的开阔地上有一口古井。小和尚说,这是人们进香求梦的场所,所以叫“梦台”。

其实,“梦台”在《太姥山志》中叫摩尼宫。据记载,摩尼宫建于唐代,是摩尼教在国内最古老、也是极罕见的建筑。福鼎市文化馆原馆长马树霞介绍说,太姥山曾经是摩尼教的据点,白云寺地处太姥山巅,座西朝东,面向大海,可观日出,正合摩尼教信仰光明的教义,摩尼教到达太姥山后,便将当时的白云寺收作自己的活动场所,并将其外观按照摩尼教的风格改建,改名为摩尼庵,“摩霄庵”则是后来误传的名字。摩尼教消退之后,僧人又将白云寺改作佛教活动场所,因此整座庙宇有了两个名字,也有了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

在雨中,白云寺殿前的香炉里仍烧着密密的香火,烟气徐徐上升,分外清香。寺右有明朝永乐年间修建的慧明塔,石塔附近的石壁上,有众多摩崖石刻,其中最显眼的是“天下第一山”,相传为汉代东方朔所题。东方朔为汉武帝寻找长生不老药至此,钦服于太姥山的壮丽灵秀,题下这五个字,又回京奏明武帝,册封太姥山为天下三十六名山之首。

汉代已是洪荒,明朝也已古老,摩尼教是前尘往事,而白云寺却带着历史的记忆,在当下、在山顶、在有云的地方,香火旺盛,继续着它在人世的使命。

我又走回摩尼宫,从它出发,步行十步,就到悬崖边上,这一处叫作七声应。我站在七声应望远,白色的雾气与绿色的树木互为映衬,整座山峰神秘大气。我仿佛看见小说里呼啸山林的英雄,听见当年明教教主在此振臂高呼,对面山峦传来爽朗的回声。

五百罗汉堂:七千里之外的缘分

快到五百罗汉堂的时候,小雨停了,瞬时,天空竟然出了太阳,云雾在空中快速流动,太阳白得令人惊奇,罗汉堂在眼前清晰起来。堂前恰好有一队游客,一位导游在讲品善法师与五百罗汉堂的故事。

品善法师是香山寺的老住持,两年前往生,而他身后留下的这座五百罗汉堂,却已成为传奇。

来五百罗汉堂之前,我先去了香山寺,拜访这位传奇老和尚的道场。香山寺离五百罗汉堂不远,原名“妙香庵”,是明朝古寺,佛寺周围的山谷兰花繁茂,花开时节幽香阵阵,因而得名。

20世纪90年代,品善法师带领弟子重新修复香山寺,这项工程用了10年的时间。修完不久,这位老和尚对弟子们说,他梦到菩萨交代给他一个新任务:修一座五百罗汉堂。

2000年春天,品善法师已经70岁,这位不识字、只会讲当地方言的老僧,动身去缅甸求玉。

我在五百罗汉堂看见一份品善法师生前口述这段经历的笔记。笔记中说,1997年,品善法师在香山寺偶遇一位来自缅甸的女青年,这位女青年听闻法师要建造五百罗汉堂的心愿,便在回国后多方打听,帮助法师牵线搭桥,终于寻找到了合适的玉石矿料。因此,法师认定缘分在缅甸,一心南赴,只身求玉。

品善法师在缅甸的经历与一位神秘的“国母”联系起来。据说,“国母”名叫符兰英,已是百岁高龄,是一位虔诚的居士,在当地拥有极高的德望,被当地僧俗两众视为活菩萨,尊称“国母”。“国母”瘫痪在床多年,受品善法师一拜之后,病痛全消,于是愿意帮助他完成心愿。

具体情形已无从知晓,但在符兰英帮助下,诸事顺利。在《福建太姥山五百罗汉堂缘起》一文中,讲述到:“在缅甸国母符兰英女士鼎力护法下,批办开掘了日瓦宝山的有关政府手续,从而引进缅甸纯白玉精雕罗汉佛像五百尊。”香山寺自请200尊罗汉像所需的玉石,符兰英等信众捐赠了300尊,并将玉石坯料送出国境,直到云南。

把几百吨重的玉石从云南运回太姥山,本非易事,何况品善法师还没有钱付运费。此时,厦门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帮助了他。法师在口述记录中说,工作人员给每趟开往昆明的火车加挂3节车厢,蚂蚁搬家一般把石料运抵厦门,再转运到泉州惠安雕刻厂雕琢。

那时,太姥山的罗汉堂还未建好,雕刻完工的罗汉造像没有合适的存放地点。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福鼎市各单位都打开了大门,提供存放玉罗汉的场地。2005年,五百罗汉堂建成,五百玉罗汉才正式归位。

从缅甸日瓦古城到太姥山,共有7千里的路程,从发心建五百罗汉堂到罗汉归位,品善法师历时10年,八赴缅甸,募金千万。

我在五百罗汉堂里流连许久,细细品味这个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传奇。罗汉堂里的五百玉罗汉高约1米,全部由汉白玉雕成,精致而典雅。他们或立或坐,表情亦喜亦悲,对所有的事情都洞明缘由,含笑不语,而我却充满了感慨,为信仰的力量感到震惊。

一亿年的岁月打磨出太姥山上鬼斧神工的诸般景象,时间的力量让我叹服,而信仰的力量则更令我感动。

不评述宗教意义,不讨论偶然与巧合,不介意所有模糊不清的情节,眼前的罗汉们告诉我的是:一个和尚,他发心,他做事,他完成了。在我看来,这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平兴寺与太姥娘娘殿:温暖的信仰

从五百罗汉堂下山,到一片瓦,游人渐多。从一片瓦至木栈道一线,是太姥山景区开发最为成熟的区域,也是普通游客最喜欢的地段。在这一段线路中,可以细致观赏诸般奇石怪峰,可以徐行悬于空中的观海栈道,可以探索幽深的葫芦洞,也可以漫步浪漫的木栈道,揽遍峰险、石奇、雾幻、洞趣等太姥山四绝,最为便捷地感受太姥山的魅力。

然而一路走来,我想,如若这些风景没有提供精神的指引和滋润,将仅仅流于空洞和无趣,失色不少。踏过石阶路,看眼前各色游人,少年人三五好友相聚,坐在巨石上,应该时光正一丝丝从山体刻到玩伴的脸上,而老年人两两相携,一步步数过石阶,应该参悟得到生命的厚度。而我则在想,从唐代至今,千余年中,有多少出家人在这些风景里晨钟暮鼓,一心向佛,参悟生命的意义。这是一幅令人敬服而神往的画面。

等到下山,来到平兴寺,这样的画面便在眼前了。

在太姥山诸多佛寺中,平兴寺的历史应该是最短的。半个世纪前,这里还是一处茶场,十余名僧人在这里盖起茅庐,垦荒种植。1977年,一位名叫世行的老和尚在此住持,改建寺庙,因为平地而起,于是起名“平兴寺”。

然而,四十余年后,在界诠法师住持下,平兴寺却创建了新中国成立后唯一一个新设戒坛——涌泉戒坛,创办了规模宏大的佛学院,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律宗道场。

太阳被遮蔽,小雨又飘了起来。缓步平兴寺,这里没有缭绕的香火,只有不急不徐的钟声,钟声悠长,在山谷中回响。这里的僧舍是红白相间的,有着漆器一样的颜色和气质,在细雨中,散发着尘埃凝滞的味道。回廊里偶尔有僧人走过,僧衣宽大,步履无声。这里似乎与世隔绝,仿佛与外面热闹的景区不在同一个世界。

在平兴寺里修行的一位居士告诉我,并不是寺里的僧人居士为人冷淡,他们都是淳朴善良、极易相处的人,只是律宗佛法本来就追求隔世清修,这般归隐似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环境。

离开平兴寺的路上,我遇到几位前往寺中听禅的香客。看他们一脸的平顺虔诚,你便知道,对佛的信仰给了他们宁静与温暖。

从平兴寺出来,沿大道去太姥娘娘像。这尊巨大的造像位于太姥山下,几名游客正在她脚下留影纪念,而她则上指天下指地,祥和地望着这些后来的子民。

对当地人来说,正是这位女性给了他们内心的温暖。

相传太姥娘娘原名蓝姑,居住在太姥山腰的鸿雪洞,以种蓝为生。她乐善好施,深受人们尊敬,并指导民众种植绿雪芽——即白茶,治愈了无数孩子的麻疹。晚年蓝姑得仙人指点,羽化升天,成为开闽第一女神。传说尧帝在巡游东海时遇到风浪,已得道成仙的蓝姑现身为之指点迷津,方才化险为夷。尧帝感念其恩,赐为太姥(即太母),她曾经隐居的这座山也因此改名太姥山。

太姥山的风景其实也像一位女性。这里属于花岗岩地貌,颜色却透着暖意的淡红,而不是普遍的苍白或清灰,加上漫山树木的青绿、时有时无的白雾,十分妖娆。整座山的轮廓不是北方山系的孤傲峭拔,而是丰满灵秀,更为温柔。甚至组成夫妻峰等奇景的石头,也无一例外呈现圆润的蛋状。这里的确是一座女性之山。

与海上的妈祖一样,太姥娘娘也属于先民的母性崇拜,而渐渐演化成全民崇拜、保护一方的神祇,成为一种信仰。太姥山区每年都有太姥娘娘祭祀大典,场面盛大,以此来向他们的圣母祈福。

也许这种崇拜没有僧人对佛那般虔诚,也多了一点功利与俗气,但是它与信佛在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它们都带给了信众们心灵的慰藉,给予他们生命所需要的温暖。

傍晚,小雨依然在下,回望太姥山,依然被云雾所围绕,仿佛已远在天际。这个时候,各寺庙的僧人应该已经完成了一天的晚课,山上一定有佛乐在飘荡。他们与曾在这里修行、得道的前辈一样,都在白云深处求索,而与他们为伴却始终沉默的佛寺,则在历史的年轮里进行着更为漫长的修行。这一切,早已远远超越了一座山的审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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