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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人世传清音
作者:程然 编辑:小堡

没有去过南京。几次去江南,都过门而不入。

南京对我来说,是大表哥的故乡,是曹雪芹笔下的虚构城市,是历史上的辛酸过往。

在太湖的岛上闲居几日,听见清修的师父提起南京的紫金山有两万株桂花,正是花开时分。有些动心了。决定前往。

我们住在连锁的酒店里,那酒店的位置恰逢十字路口,本以为会因此获得便利的交通,但不成想,许多车都只是飞快地路过,少有几次能遇到停下来的。这里的红绿灯是读秒设备,每到倒数六、七秒的时候,车们就蓄势待发,更加奋勇,急速地起步,急速地刹车在司机们看来就是手到擒来。

去了夫子庙。去了夜里的秦淮河。

可以用悔之不迭来形容。

人声鼎沸到了极点。那巨大的声响令人恐慌。乌衣巷里的王谢纪念馆,不远处的李香君故居,墙上潦草的字句交代让人兴味索然。人工射灯营造出来的秦淮河桨影,充斥着浮躁,虚假和附会的痕迹。

名胜似乎被恢复。但却恢复得如此草率。

历史要从哪里找?故人要自何处寻?

不是陈列馆,不是遗址,不是考古发现。

是他们写下的文字,是坊间的传闻,是我们无羁的揣想。

突然体会到“沸”字的妙处。持续的沸腾,至颓败,至苍白,至焦烂,至虚无。

 

然后去了紫金山上的灵谷寺。

桂花已开过,那星星点点的花落在足下小径上,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那深深的幽香,漫山遍野。坐在老树参天的森林里,游人们完全被消化。再多的人在这里的大气中都如同蝼蚁。

我们进到灵谷寺拜谒。

这所寺院因供奉有玄奘大师的顶骨而闻名。我一遍遍地起身,匍匐,仿佛看到玄奘和尚在菩提迦叶仆倒痛哭。哀恼自己生的晚,没有福报和佛同时代,请法问法。

在殿里我就隐约闻见桂花的味道了。

出了门,在桂花海中走走停停,那香味时而充沛,时而消弭。

走到了一个茶馆里,坐下喝茶。门不断地被来人推开,很快,茶馆里重现夫子庙的喧闹。一个邻座的女孩对男友说,我要坐到外面去了,里面吵死了,外面才有鸟叫。

听到她说,我悄悄笑了。

在自然里,鸟语花香人静默,那的确是一种养护。

常在人工的市井里穿梭,是会被沸腾冲垮的。

 

记得太湖岛上的师父曾经说,在南京郊区有一个狮子岭兜率寺,他未出家时,因为求法的热忱,常常骑了车去找老和尚请法。当天来回,要8 个小时。

当时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没有什么概念。距离,时间,于当事人铭心刻骨,于听者只是一些数字。

这兜率寺倒是常常听同修们提起。师父推荐了南京的桂花海,又提到过兜率寺的恩师。那桂花海名不虚传,想必人们口口相传的长者亦十分的庄严慈悲吧。

我们驱车而行。越过了著名的南京长江大桥。大桥上来往车辆呼啸,但在滔滔不尽的江河中,竟也被比照成了玩具车。有更恢宏的自然在给我们做镜子,车声在涛声里变得微小,甚至有些荒凉。城市的风景渐行渐远,高楼大厦被甩至身后。渐渐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三两村舍,在眼前一晃而过。有农人正在田间耕作,树木林立,遮天蔽日。那些鼎沸的记忆仿佛不真实起来。这也是南京。却如此清凉,安闲,山风和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

突然地,就出现了一些绵延不绝的矮山。线条柔和,气度非凡。路虽窄,却平整,深秋落叶如花雨般地自车前落下,午后的阳光在叶片的间隙里跳跃着,散发着一丝不容侵扰的宁静。

这就是狮子岭了。司机轻轻地说。

啊,对呀,它叫作狮子岭。的确如一头威严的狮子静卧。虽看似柔和,却至严至威。

到了山门了。我们邀请司机一起进去看看。司机有些腼腆,说如果不是我们要来,他一个南京人连这个寺院都没有听说过。

兜率寺古朴而简净。所有的一梁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用旧,却很干净,维护得很好。墙上有许多朴拙的绘画,或是菩萨讲法图,或是观音像,经年的雨水将其冲刷,有些地方已现斑驳。去每一间殿堂叩拜,发现有不少居士在帮忙,但每个人都步履轻轻,言语轻轻。

及至大殿,我愣住。

所有的蒲团上都放着一些背包或经卷,能看得出这里正在授课或者讲经。一些人在殿堂上打扫,无人交谈。空旷的大殿里,朴素的佛像和实实在在的授与听,那份扎实让人敬重。我望向殿外,一枚红叶恰好在此刻翩翩落下,它与大地相触碰,发出“噗”的一声清音。地上微尘四散,在光里跳舞。

南京,也可以这么静。

 

在兜率寺逡巡多时,听说老和尚在养静,我们并无事,不敢惊扰。看到唯道是务的严整道风,此行已不虚。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离开。车行一个小时,我们再度回到读秒争抢的路上。想我们坐车,尚且要穿越那么多的不同风景,而那当年求法的青年,一天要花八个小时蹬车往返,虽隆冬而不退。经由亲身体验,我终于了解了他人的艰辛和信念。

回到南京城,人声车声继续喧腾。

我给曾经力荐兜率寺的一位同修打了电话,想告诉她我的感受。她却惊叫起来,因为她此刻正在寺庙里参加我看到的讲经会。我的电话打晚了一些,与她错过了。

她告诉我,墙上的画儿,都是师父自己画的。她也说,如果我和她早些联系,她一定会带我去拜访老和尚。

两个月后,老和尚圆寂了。

消息传来,我想起那个清凉的下午。我和老师父同在那个时空,和同修也同在那个时空。也许,表面上没有相遇过,但表法的一切令我心里受用,就如同走乏了的游子因为见到加油站,见到灯塔而平添了脚力,鼓足了勇气,可以继续前行一样。我相信,仅此因缘,我已和大家的恩师曾经遇见。他和他所建成的道场,令鼎沸的南京有了传送清音的处所。那已是极好的事。

我们也由此知晓南京,乃至更多的地方,有很多很多面。那些面向,等待我们跋涉,亲历,细心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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